邱如雪皱皱鼻子,露出鄙夷神色,“这两年的新陋习:微信群办公。” “新媒体害人哪。我还得去接手报社的公众号呢。” “你们的号有人看吗?” “好问题。我自己都不看。” 邱如雪一早要去客户公司开会,两人难得并肩出门。一路上,微信群里的消息就没停过。她看得眉头打结,“不行了,我对 Jacky 的厌恶之情已经达到顶点。我怕待会儿项目会上忍不住和他掐起来。” “不会吧?当着经理和客户的面?” 邱如雪耸耸肩,“...
邱如雪皱皱鼻子,露出鄙夷神色,“这两年的新陋习:微信群办公。”
“新媒体害人哪。我还得去接手报社的公众号呢。”
“你们的号有人看吗?”
“好问题。我自己都不看。”
邱如雪一早要去客户公司开会,两人难得并肩出门。一路上,微信群里的消息就没停过。她看得眉头打结,“不行了,我对 Jacky 的厌恶之情已经达到顶点。我怕待会儿项目会上忍不住和他掐起来。”
“不会吧?当着经理和客户的面?”
邱如雪耸耸肩,“又不是没发生过。我们那儿每天鸡飞狗跳的。”
乔芝安好奇,“不怕客户提意见?”
“这个嘛,听说 VAS 这个客户还是比较和善的。”她指着小花园一角,“喏,就是他们家。”
两颗高大的梧桐树中间凭空多了个气球屋子,乍一看像是飞屋环游记的迷你版。只不过房顶上彩色的不是气球,而是一根根棒棒糖。房子里是空的,墙上贴满了糖果海报,赤橙黄绿青蓝紫,彩虹沾了糖衣,从九天落入凡尘。
“原来你昨天带上来的棒棒糖,就是在这里领的。”
“对啊。香蕉味的最好吃,你晚上要是回来得早,记得给我带点。”
“好的邱老板。”
“辛苦乔老师。”
一路上有邱如雪在耳边叽叽喳喳,乔芝安没去注意周围的人。她们在地铁口道别。乔芝安迎着风理了理长发,决定要把今天过成正常的一天。
初秋的晚风凉爽宜人。VAS 糖果礼品派样屋里,田露西拧开瓶盖,小心地抿了一口乌龙茶。嗓子的焦渴得以缓解,虽是无糖口味,她倒品出了一丝甜意。
甜意来自带给她这瓶茶的人。
一刻钟前,小顾经理从天而降,夕阳下,笑容亲切又迷人。他越过嘈杂人群,用口型对她道声“辛苦了”,然后变戏法似的递出一瓶冰镇乌龙茶。
田露西感激接过,发现是无糖口味,更添一层惊喜,“我最喜欢喝这个了。”
他料到她会开心。“知道啊。上回听你提过。”
上回?是部门分享会、年度销售大会、还是哪一次工会活动?
田露西想不起来了。连她ᵂᵂᶻᴸ自己都想不起来的,随口说的一句话,小顾经理居然能记在心里。田露西脸颊微红。 不愧是在好感度测试中得了满分的男人。 好感度测试是 VAS 新人入职培训的最后一部分。三天培训的尾声,老师会让大家围坐成一个圆圈,匿名写出全场最有好感的人。听说当年那次测试的结果,33 个人里面有 32 个写了顾承阳。 田露西以前只是耳闻,今天亲身体会,深觉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简直比人和狗都大。 VAS 的推广活动开始以来,田露西已经合作过三个搭档。前两个都一言难尽。第一个搭档是甩手掌柜,任凭田露西忙得跟陀螺一样,他在边上叉着手惜字如金,最后还以身体不适为由,提早溜了。第二个搭档倒是勤快多了,包揽了搬箱子之类的体力活,可他一抓住空挡就开始吐槽,从公司僵化领导专权同事无能,讲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,延伸到地球环境恶化人类自掘坟墓,最后居然又绕回来,抨击当今互联网上种种丑恶现象。整整一天,田露西的耳朵里灌满了噪音,感觉比独自干活更疲惫。 终于盼来小顾经理这样的好搭档。养眼、嘴甜、既能干活还能逗她开心。 只要和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对视片刻,自然而然就会相信,他是真心在乎你的。 “小顾经理真是一股清流啊……” 清流正在弯腰拿糖果补货,一派从容模样,显然是听惯了异性的夸奖。他回过头朝她挤挤眼,“糖不多了,晚上可以早点收工。” 田露西有些遗憾,她还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呢。 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。下班的人渐渐变多。摊位前排起了队,有熊孩子扒着台子边缘不肯走,吵着闹着要多拿几根。带着他们的阿姨也不劝,自顾自刷着手机。 小顾经理俯下身,展开两张糖纸,三两下就叠成青蛙形状。他朝背脊上轻轻一按,青蛙立刻弹了出去。 “拿去吧,这个是会跳的糖,大人都没有的哦!” 出生在信息时代的小孩,用惯了电子产品,却没有玩过折纸。刚才还吱哇乱叫的熊孩子顿时安静了,急切地把青蛙捧在手里左看右看,像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贝。 而田露西一转头,觉得自己要被小顾经理温柔的眼神融化了。 眼神突然变了。带着一丝冷峻,锁定三步开外梧桐树下的女生。 那女生穿一条素色连衣裙,站在微凉晚风里,右脚抬起一半,正欲离开。发现自己被注视,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。周围的人像潮汐,匆匆地聚拢又散去。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下定决心似的,抿了抿嘴唇,走上前来。 “请问,有香蕉味的糖吗?”嗓音清亮,略微发颤。 还没等田露西回答,顾承阳已经捧出最后一只箱子,哗啦一声,把里面仅剩的糖全撒在桌子上,豪迈地一挥手,“来,随便挑。” 乔芝安扬起眉毛,深褐色眼瞳里满是惊讶。头顶有彩色的灯光洒下来,在每个人的发际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,那场景奇异又绚丽。 微笑比糖果更蛊惑人心。乔芝安大着胆子把手伸向一根黄色的糖。指尖刚触到糖纸,整只手都被按住。对方温暖的掌心覆上来,皮肤触碰的地方像在灼烧。 顾承阳探究地看着她,嗓音低哑,“你还是个宝宝吗?” “啊?” 他朝边上的海报一努嘴,“喊出口号才能拿哦。” 见她呆住,他笑意更深,一字一句地示范,“跟我念,我还是个宝宝。” 原来这是送糖的条件。 乔芝安无语。她小学毕业以后就不说这种傻话了。 “我……我还是个宝宝。” 顾承阳仍不放手,专心欣赏她的表情,“扫码关注。” 乔芝安嘀咕一声“烦人”,她脸上发烧,只想速战速决,“码在哪里?” 顾承阳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,飞快地点开自己的个人名片,“这里。” 田露西在一旁早就看呆了。养眼、嘴甜、既能干活还能逗人开心的小顾经理……他这是怎么了? 乔芝安扬起眉毛,“这个是公众号吗?” 他眨了眨眼,“扫这个,所有的香蕉味都留给你。” 明明只有几步路,顾承阳却坚持要送她回家。明明是送她回家,却自顾自插着兜走在前面,任由她捧了满手的黄色棒棒糖。 乔芝安想,上一次这样跟在他后面是什么时候呢? 返校日,抱着大家交上来的试卷送到老师办公室,狭长嘈杂的走廊,尽头半开的窗户外吹来温热的风,话语声都隐匿在空气里,听不真切。赢了篮球赛,全班簇拥着冠军队伍凯旋,拥挤的楼梯上,独独看到他神采飞扬的侧脸。 明明近在咫尺,她却不断走神。 直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。 他回眸,语气亲昵,好像两人真的是多年老友。“我就住这幢楼,离你不远。有事随时找我。没事也可以找我。” 乔芝安心想,你刚才和美女同事说话时,也是这样的表情。 “谢谢了。” “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?” “上星期。” “难怪啊。世界还真小。”他总算落后半步,和她并排。“我们同班同学,现在在这座城市的,有十来个人。真应该找个时间聚聚。” 他还是这个样子,跟所有人都亲近。 乔芝安自言自语,“大可不必。昨天才见了一个。” “谁?” 一阵心虚,她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孙悦淇。 “没谁。反正我跟大家都不联系了。” 她说得轻描淡写,顾承阳却骤然停步,沉了声音,“乔芝安,你没有良心。” 那句话听在耳朵里,如同惊雷炸开,还自带回音,一遍遍地重放。她呼吸一滞,整个人像被抛向无底深渊。原来这么多年过去,他还在责怪她。手指无力地松开,棒棒糖稀里哗啦滚落一地。 顾承阳转过身,眼眸幽深,暗处似有情绪翻涌。 几只小虫绕着昏黄的路灯飞,撞上去又跌落。不知何处飘来秋日第一缕桂花的幽香。 半晌,他叹了口气,俯身帮她捡起所有的糖,以和解的姿态递过来。 “过去的事不再提了。见到你还是很高兴。” 04 念念不忘是因为符合想象 乔芝安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星期五。她当时刚升上五年级。妈妈被单位的事情耽搁了,迟迟没有来接她放学。她和其他几个上完晚托班的小朋友一起,被领到十一中附小一楼的活动室里坐着等家长。老师从图书角里搬出一沓书,摊在大圆桌子上让他们自己看。乔芝安随手拿起一本故事书,书页上的字体很特别,笔画扭来扭去,有点难认。行间距很大,文字旁边还绘有插图。她翻到最后一则故事读了起来。 在很远很远的山上,有一座阴森古老的城堡,里面住着一位命运悲惨的公主,她遭到魔法师的诅咒,终身无法离开那座城堡。有一位英俊的骑士爱上了她,立誓要帮她破除诅咒。最后他打败了魔法师,自己却被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猿猴。公主一得到自由,就翻山越岭去寻找拯救她的骑士。夜以继日,她的脚磨破了,手臂被疾风刮出一道道口子,因为找不到爱人而心碎。而骑士只能以猿猴的模样陪伴在她身边,两人朝夕相对,却永远也无法相认。 年幼的乔芝安被深深地震撼了。她那时并不理解什么叫魔法师,什么叫骑士。但她看得懂插图。图上的女子表情忧愁,眼含热泪。她身姿单薄,赤脚站在山崖上,长发在身后飞舞,身边跟着一只猿猴,四周都是层峦叠嶂,远处的山峰笼罩在一片凄迷的云雾之中,看不到任何出路。 最最可恶的是,那则故事的最后写着四个小字:未完待续。 乔芝安被妈妈接走的时候,整个人还是愣愣的。她记得那间小教室里有一股雨天特有的潮湿气味,木地板有点滑,门口的合页会嘎吱嘎吱响。除此之外,她还听到了凄厉的风声,猿猴的悲鸣,脚下不存在的伤口传来钝痛,胸口的某个地方一阵阵的揪紧……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,她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一直在想公主后来到底怎么样了。 可惜的是,她光顾着被震撼,没有记下那本书的名字,只依稀记得封面是浅绿色的。图书角的刊物定期更新,她后来又去过活动室几次,却再也没翻到过那则故事和它的后续。 从那以后,乔芝安就用所有的零花钱,去书报亭搜罗故事书。她喜欢那种看上去花花绿绿、里面有美丽插图的书,封面要用铜版纸,摸起来平滑又有光泽。她把它们堆在书桌的一角,叠得整整齐齐。书里的内容她半懂不懂,也就那么囫囵吞枣地看下去。 拜它们所赐,乔芝安的阅读速度飞快,语文经常考第一。 初一的时候,她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一篇故事。是一个女人以自述的口吻写的,大意是“我”在午夜时分上了一个男人的车,在里面破茧成蝶。几周后“我”又看到一个比自己高挑美丽的女子也上了同一个男人的车。“我”感到很失落。 乔芝安小小的脑袋里有了大大的疑惑。她思考了很久,结合语文课上老师讲解的修辞手法,才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。 这篇故事一定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。这个女人其实是一个蚕宝宝,男人的车是类似养殖基地一样的场所,男人想必是饲养员了。蚕宝宝被培育以后,会变成美丽的蝴蝶。男人不辞辛苦地培育一个又一个蚕宝宝,让它们能够自由飞翔。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,变成了蝴蝶的“我”为什么要感到失落呢?难道“我”不希望自己的伙伴也变成蝴蝶吗? 那时他们家刚刚搬到近郊的小房子里。奶奶酷爱园艺,种了满院的花花草草。靠近屋子的花架上开满了白色的风车茉莉,鸢尾花和虞美人在脚边迎风舞动,月季花开得蓬蓬勃勃,连那些植物的绿叶子都油亮油亮的,被阳光一照,着实喜人。奶奶经常在园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。 见孙女捧着本小人书皱眉头,她拉来一把竹编的藤椅,朝她招招手。“小安哪,总是看书多费神,来,坐奶奶旁边休息一会儿。” 乔芝安就乐颠颠地跑过去,向奶奶请教蚕宝宝的养殖过程,对照之前看到的文字,她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。她还想起来,故事里提到“我”破茧成蝶的时候,车内正在播放魂断蓝桥。她猜想那是一首歌的名字。 “奶奶,给蚕宝宝放音乐它们会不会更快变成蝴蝶啊?” 奶奶被她逗乐了,“哦?还有这样的事?嗯,我的月季说不定也喜欢音乐。” 当天晚上,乔奶奶特意拿了个收音机,坐在院子里放《二泉映月》。 不久之后,乔芝安所在的十一中初中部开设了生理卫生课,她上完课,才明白自己之前完全想错了。 十四岁的女孩子再去读故事的时候,就有了全新的体会。与此同时,她也开始把目光投向身边的男同学。其实也无需特意观察,一般来说,很难忽视他们的存在。这些人每天都在高声打闹,她多次目睹一群男生抄起某人的两条腿朝单杠直冲过去……他们会在放学后成群结队地去网吧打游戏,第二天早上又公然坐在教室里抄作业。路过街边卖盗版光碟的小摊时,一帮人还推推搡搡的,发出轰隆隆的笑声。乔芝安觉得他们简直像一群猴子。 他们和故事书里的男主角显然不属于同一个物种:没有雕塑般的面部轮廓,脸上只有青春痘和青色的胡茬。没有凉薄的唇和深邃沉郁的眼神,从早到晚都在大声喧哗。更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和保护女主角的能力,他们连考试都考不过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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